两个落选城市的“后PK”之路

2009-11-25

●产业转移扶持资金竞争中，汕尾惠州如何从落选中再发奋？

●“双转移”中的PK之战，如何激发一个城市的血性与韧性？

●产业转移扶持资金竞争中，汕尾惠州如何从落选中再发奋？

●“双转移”中的PK之战，如何激发一个城市的血性与韧性？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的谶语，让汕尾和惠州两个城市若有所思。

两市双城同处于广东经济发展的大时代，“双转移”、产业转移园区、产业承接，机遇前所未有。

但同时，国际金融危机寒意未弭，如今又加了一层落败后的失意——两市在广东产业转移竞争性扶持资金PK中，黯然落选。

后PK时代，是退出竞争舞台，还是重塑竞争力？落选者如何抉择？

在中国产业转移园制度的创始地广东，这个命题，对于全省其他没有得到5亿扶持的省级产业转移园工业区，对于全国若干处于金融风暴眼中的欠发达地区工业园区，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广东省的竞争性分配方式改革符合我国公共财政分配体制改革的方向。

——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白景明

过去，欠发达地区地方政府往往会以各种“需要”向上级政府要钱，有些地方不思进取但要钱时却理直气壮，因为“是你要我脱贫”。

现在，则必须是“我要脱贫”，通过竞争、进取来获取财政扶持资金，用绩效来说话。

——广东省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黎旭东

“很多同事白头发都变多了”

汕尾三次落败，惠州二次落败，无缘产业转移扶持资金

如果获胜，他们可以得到五个亿，加上省级示范金字招牌

9月15日傍晚6时许，广州市东方宾馆演绎悲喜。

“河源89.66分，韶关86.02分……”广东第五批产业转移竞争性扶持资金评审会现场爆出了一阵欢呼。

欢呼属于从7个竞标市中脱颖而出的河源、湛江、茂名三个市。他们第一时间拨通电话，向盼望已久的“后方联队”报喜，现场一片热闹。

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有汕尾、惠州两支竞标团队。

0.07分、0.11分，这是两市与茂名的差距，微乎其微的冰冷数字，让他们与5个亿失之交臂。

而且机不再来。这是广东这笔75亿产业转移扶持资金的最后一批。落榜，则意味着与75个亿扶持巨资“绝缘”。

“给一点阳光就会灿烂，给一点雨露就茁壮，给一点扶持就能解掉一个包袱，在新中国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请给老区人民一个惊喜。”面对17名评审专家，进行现场演说的汕尾市市长郑雁雄说出这番话时几近哽咽。

然而，他颇为动人的悲情演说并未博得专家的同情。这已是汕尾第三度在这个PK上落败。

“明显的失落，但大家都没说话。”汕尾市市长助理马智华回忆。马智华的另一个身份是深圳(汕尾)产业转移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

几乎整个汕尾都在关注这次PK，消息迅速传遍全市。“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收到好多家乡人的安慰短信。”马智华说。

汕尾团平静退场，团队成员吃完晚饭，当晚赶回汕尾。

“从回来到现在，领导一句都没有骂人。”马智华印象深刻，市长郑雁雄不停地给大家鼓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气馁”。

那个黄昏，一直沉默的还有惠州市竞标团队。

“五亿元对龙门来讲，将是跨越性的投资，也意味着跨越性的发展。要知道，2008年龙门的财政收入才2.83个亿。”惠州市产业转移园区所在地龙门县的县委书记许志晖毫不讳言当时的失落。

许志晖所指的“跨越性”，包括获得5个亿，也包括园区“荣升”为“省示范性产业转移工业园区”。全省33个“省产业转移工业园区”中，只有13个能挂“省示范性产业转移工业园区”。

知道这5个亿和一张牌子意味着什么的人，才真正明白两市失去了什么。

一般来说，园区建设资金共有三个途径：市政府的财政支持、省政府的财政扶持以及市场融资。

“PK获胜后，银行和企业对河源更有信心。”河源感觉自己走上了高速通道，资金带给河源的融资能力，比数字本身更让人疯狂。河源市市长刘小华曾算了一笔账，一次拨付5亿扶持，能够帮助河源吸引社会投资300亿。

不少早前已经拿到过5亿资金的城市，也获取了二三十倍的资金放大效应。这些已相当于一些欠发达县几十年的财政收入。

除了资金倾斜，“省示范性产业转移工业园区”还将获得许多特殊的关照。比如，广东省经信委自2008年第四季度起就对其网供电计划指标单独安排并给予了适当倾斜。

正是这样的期望值，映照着落选后的落寞。

获悉结果的龙门县，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大横幅没能展开挂上，仍然堆在箱子里。绚烂的烟花、喧闹的爆竹最终也没有点燃，第二次落败的龙门县异常平静。

沉默的竞标团队，静静地退到东方宾馆评审会现场隔壁的餐厅。吃饭前，惠州市副市长黄仕芳告诉整个团队：不要受PK失败的影响，龙门县继续按既定方针走。

回到龙门的第二天，园区的工作如常推进，只是园区里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层无形的压力。三天后，龙门县召开领导班子的会议。

“说是总结，其实是动员，加快了园区工作的布置，大家真的都铆足了劲。”东莞(惠州)产业转移工业园管委会常务副主任黄立晓说。

“那段时间，很多同事白头发都长了不少。”县委书记许志晖说。

“双转移”的残酷竞争洗礼

财政资金分配，通常都是“相互谦让，你有我也有”

广东引入竞争，通过不均衡发展战略，实现均衡发展

无疑，这一切的跌宕，源自一场改革。

按照传统的方式，财政资金分配通常都是“恩泽普惠”，以平均式、一对一的方式进行，每个市“相互谦让，你有我也有”。

2008年5月份开始，广东省制定出台了关于推进“双转移”的决定，设立省财政产业转移竞争性扶持资金，总额高达75亿元。

一下子，大批集中的扶持性资金馅饼一样地“挂”在各市面前。

但诱人的馅饼并非轻易可得——广东省政府着意于竞争性分配，各市之间的“平均主义”被打破，竞争旋即白热化：75亿扶持资金此后分五批、三年拨付给15个园区。

按照这种操作，最先得到扶持的园区更有机会比最晚得到资金的园区，多争取到三年启动跨越式发展。

竞争性的分配方法，颠覆了传统的认识。

没过多久，全球金融风暴肆虐南粤，当年年底，广东为了加快保增长、调结构的步伐，经过研究，由广东省“双转移”工作领导小组决定，对尚未下达的60亿元扶持资金由原来计划的2008年至2012年5年内完成提前到2009年内完成。

然而，这样的调整，使得本来计划三年才投放完的财政资金变成一年内就要投放完。有人对此提出，有资格参评的园区共15个，如果是一年内发完几乎又回到了“平均主义”，“竞争性分配”的举措形同虚设。部分园区当时甚至失去了斗志，“反正早晚都是我的，差几个月而已”的想法开始滋生。

争议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这位竞争性分配财政资金的首倡者又发了话。2009年5月广东“双转移”现场会上，针对一些议论，他再次强调，必须集中力量办大事，着力办好产业转移园区，通过不均衡发展战略，最后实现均衡发展。

不久后的第四批产业转移竞争性扶持资金专家评审会前夕，广东省财政厅更新评选规则，一个园区可以申报两次扶持资金。也就是说，在此后的第四、第五次PK中，将有两个园区可以拿到第二笔5个亿。

这也同时意味着，15个参评园区中有两个园区将从此与75亿巨额财政资金无缘。

评选规则的更改，最终导致了汕尾和惠州一同以微弱的分差败北。“竞争性”这三个字以残酷的方式摆在所有园区当家人的面前。

“不能等着别人给奶喝”

PK激起了汕尾的斗志，真正的影响，体现在竞争意识上

被激发的血性和韧性，正是七十五亿花完后的发展后续动力

失利对两市而言，并不一定是坏事。

事实上，通过这样的竞标，可以逼迫接受产业转移的市在拿到这笔资金之前，拿出一个完整、清晰的产业发展思路。

那么，从两市的角度，PK究竟带来了什么改变？今后怎样才能从失利中受益？

“不能等着别人给奶喝，要自己凭本事去争取。”马智华总结道。

事实上，PK给汕尾带来的规划上的转变——城市形象的宣传和加快园区建设——仅仅是表层的，PK真正的影响，正是体现在“不能等着别人给奶喝”这种竞争意识上。

“五亿元很重要，是优化资金，但那不是唯一性的。”马智华表示，PK落选后，汕尾更脚踏实地，不存侥幸心理，通过更合理的方式融资发展。

他笑着说，PK方式真正激起了汕尾的斗志。“只要不气馁干下去，汕尾绝对不比其他市差，汕尾要后来居上。”

这种被激发的血性和韧性，正是75个亿的“附加值”。

事实上，75个亿终会千金散尽，但这种发展的劲头，则可作为一种动力留下来。

“客观上讲，参与PK不光是为了五亿元。”惠州的许志晖说，参与竞争很有收获，提升了东莞(惠州)产业转移园区的整体水平。PK过后，惠州更了解兄弟城市的做法，对自身园区发展的思路、措施、方法、标准都有更清晰的认识。

PK失败的经历，让汕尾更注重两点：注重汕尾真实城市形象的宣传，以及加快园区的建设。

形象宣传，看似浮夸的“面子”问题，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呈现在汕尾面前。

“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是在广东流传已久的民谚，古之“海陆丰”，即今之汕尾市。马智华告诉记者，其实这句话中的雷公原本代表的是“正义”，是纯粹褒义的，但后来以讹传讹，被人误解为“野蛮和排外”。

为了强化这点，马智华甚至使出网络潮语。他说，实际上，汕尾民风很淳朴，汕尾如今面临着“被风气”的困境。

汕尾委托一家北京公司设计整个城市的系统形象，包括最细微的地方。记者注意到，在给企业家展示的汕尾园区PPT上，开头就是一个特别的LOGO——两个齿轮状的“S”紧紧抱在一起的蓝色立体图案。马智华解释，这意味着深圳与汕尾两市工业的血肉相连。

“这与众不同的标志以后还会出现在我们装材料的袋子、盒子上。就连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也会统一改变风格。”马智华指着他身上的白色衬衫灰色西裤说。

“这是一个形象的系统工程，我们要追求文化底蕴。”马智华还有更宏远的目标——要给汕尾园区注入文化的概念。在马智华眼里，园区如同一个人，要有独特的个人魅力，才能吸引厂商的进驻。

除了外在的形象，汕尾总结落选的另一个关键，是“内功”没跟上——园区发展不够快，“没能拿出东西给考察的人看”。

“但现在，有了30亿元BT投资的汕尾园区，正在飞速发展。”(BT投资是指:承建方以全额垫资的方式建项目，建成后移交业主，业主分期付款偿还项目资金。)

11月15日，汕尾市科技局办公室主任洪羿告诉记者，几个星期前空荡荡的园区现在已经有100多个建筑工人进驻，搭起了能容纳1200人的工棚，园区里时时可听到机器的轰鸣声。11月底，建设工人数将会达到3000个。

12月底，第一批11个标准厂房就将矗立在园区上。

根据汕尾的最新规划，2009-2011年三年内计划投入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平台建设资金30亿元，预计到2015年，园区工业产值将达到660亿元，主导产业产值占85%以上。

届时，这个形状颇像一把吉他的狭长园区，将相当于一个“新汕尾”。

事实上，无论是获得财政资金扶持的，还是因为未获得财政资金转而奋发的，广东省经信委提供的一组数据显示，目前广东全省设立的33个省产业转移工业园，截至今年9月底，已动工建设项目1224个，其中建成项目826个，投资额已高达752.41亿元。

“这些园区已经成为当地创税和吸纳就业的主要载体，有效促进了当地经济社会的发展。”专家表示。

真正的PK才刚刚开始

PK过后，龙门已经拿出更优惠方案来吸引企业投资

园区发展考核一年一比，新的竞逐中胜负尚言之过早

当下最为关切的问题是，落选了，但不能掉队。

今年5月“双转移”会议上，一份园区发展绩效考核结果曾被递到广东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手上。这样的考核结果今后每年都会出具一份。

这份名单上的竞逐必然激烈。

10月22日晚8时半，龙门县政府会议室，忙完一整天终于得空的许志晖跟记者聊起PK落选后的龙门现状。

败在哪里？面对记者抛出的第一个问题，龙门县领导班子在之前的PK总结会上已经分析过：园区的交通等基础设施不够完善、产业集群效应不够凸显是落选的主要原因。龙门下一步的规划，也将从这里突破。

“路通就是财通。”东莞(惠州)产业转移工业园管委会常务副主任黄立晓说，PK过后，龙门把交通看得更重。明后两年，随着广河高速等几条高速路的陆续贯通，地处“偏僻”的龙门将真正融入“珠三角一小时经济生活圈”，交通问题也会得到解决。

离开龙门，记者乘车经过广河高速路段，那里灯光通明，推土机的轰鸣声在周围空旷的土地上阵阵响起。

据黄立晓透露，12月下旬园区将会有一批5.5亿元工程进行网上招标，包括污水处理厂、土地平整、道路建设等项目，目前园区基础建设正处于加速度状态。

“筑巢引凤”是园区发展的关键，“巢”筑好了，该如何“引凤来栖”？许志晖告诉记者，PK过后，龙门已经拿出了更为优惠的方案来吸引企业投资，明后年就会显现出一定效果。当被记者问及具体的优惠时，这位在县里人称“博士书记”、出口即锦绣文章的高学历干部神秘地笑笑，说道：“这是商业机密。”

其实，更实际的问题是，五亿元扶持资金没有拿到，龙门县园区如何解决资金问题？

许志晖透露，东莞市政府和惠州市政府每年分别拨付5000万用于园区建设，同时，龙门县已与中国建设银行签订了15亿元的贷款合同。此外，龙门还通过BT项目，以社会融资的形式筹集资金。

惠州是珠三角城市，“但其实我们很差钱，龙门县是个穷县。”许志晖坦言，启动BT项目不会一劳永逸，融资过后如何解决BT项目还款，保持资金平衡的问题，是龙门的压力所在。

不过，也有专家倒是用乐观的态度劝龙门，虽然在筹集资金方面没有了示范园区的优势，也许在市场融资方面要花更多工夫、承担更多压力，但这未尝不是开拓另一条市场化道路的好机会。

好在，自10月份以来，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14日，东莞(惠州)产业转移工业园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黄立晓通过电话对记者说，两个月以来，园区一直挺热闹，每天都有企业打电话询问，每周都有企业或者商会过来考察。最近两个星期，就有三个有转移意向的企业过来考察。

广东30个省级产业转移工业园，除了13个拿到5亿扶持的，其他包括汕尾和惠州在内，每年还是可以得到珠三角对口市1个亿的合作共建扶持资金的支撑，每年省财政还会拨付1个亿作为发展资金。因为，是省内主要打造的产业转移园，仍会得到经贸部门以及行业协会的重点推荐。

就在10月底，广东省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专门组织了企业考察团前往汕尾和惠州，推动当地园区发展。经信委副巡视员孙镑生一边厢恳切地告诉企业家们，要放远眼光看待汕尾，这张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拥有丰富资源的白纸正在等待有超前意识的企业家去描绘。

“这场PK中没有输家。”另一边厢，孙镑生替汕尾、惠州两市政府鼓劲，通过参与竞标发现自身的问题，完善发展方案，“没拿到5亿元资金，并不代表淘汰，只要思路与政策对头，未来一定可以腾飞。”

那投资者当下的看法呢？

广东电子商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姚荣城前不久刚前往龙门和汕尾考察。他对记者说，两个园区都是有希望的，潜力很大，就看具体怎么开发，怎么找到自身独特的经济增长点。

“因为电子计量站所需要的，是足够多的电子公司集群，但目前两地的集群效应均不够明显。”广州广电计量测试技术有限公司企业策划部蒋先生直言。

停止“观望”状态，已经把投资冲动转化为实践的企业家也不在少数。从记者拿到的资料显示，龙门县园区已有的合同协议项目69宗，涉及投资总额104.15亿元；汕尾园区已签项目有32个，签订合约265亿元。

真牌珠宝金行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邱梓南已经在深圳办了一个珠宝厂，如今他准备在汕尾投资再建设一个厂，大概需要四千多员工。他透露，土地成本、人工成本低。此外，他本身是汕尾人，也想借此为家乡作贡献。

尽管观点不一，“观望”情绪强烈，但到两个园区考察的队伍仍然源源不断。

一位龙门本地司机告诉记者，近半年龙门县粤S、粤B、粤A车牌的车辆多了许多，为此，今年龙门县才设立了红绿灯。

失去先机的落选者能否硬生生挤出发展的新空间？真正的PK才刚刚开始，胜负尚言之过早……

来源：南方日报  记者：谢思佳、实习生 陈浠